善子听大千说完,气得虎眼圆睁,拔出老拳,半晌说不出话来,但又一转念,八弟今年毕竟已二十五六岁,是结婚成家的人了,不能象过去一样,随手打得,于是咽下了气,婉转关照他一番做人立德的道理。
列位看官,大千秉性诚实,伪造假画,决非为欺世牟利,而是自他懂事以来,在画坛上饱受前辈挤压,要知这中国文坛,历来是前辈欺压晚辈,名家压制后进,这种风气,历代相袭,到他这一代也不会例外。他个才气横溢,绝顶聪明之人,做些假画,“汇报”一下社会,也未尝不可。只是这番道理讲出来,善子是接受不了的,所以只好含糊认了个错,回书房去了。
在下说过黄宾虹以假乱真,误识石涛册页的事后,再补叙另一件事。
却说自那天“秋英会”后,张大千擅画花鸟、山水、人物,书、诗、画皆精通的传闻不胫而走,那位得到他山水画的陈冷血,更是在自己掌管的《申报》副刊上,按上“一鸣惊人”,“初露头角”之类的标题,对大千大捧特捧。没多久,这位当过和尚的青年人,便成了上海画坛的后起之秀。
时值初夏,江南潮暑袭人,那天吃过午饭,大千临了几张《瘗鹤铭》,觉得有些烦躁,便呆呆地坐了一会,发现画柜里的宣纸快要用完,再看看窗外日头,忽然想到已有好几天没有出去走走了,一时心血来潮,换了身衣衫,雇了辆黄包车出门去。
黄包车进入四马路,在“杨振华笔墨庄”门口停下。他叫车夫停住,进去买了一大包上等的宣纸笔墨,托店厮送往西门路家中,然后又买了一包上等徽墨和几套毛笔,自己拎着,走到外滩,跳上一辆有轨电车,往北四川路李梅庵家里去。
大千常来李家,是这里的熟人,所以不经通报,就来到李梅庵书房外。但见这里门帘紧垂,不闻声息,他连叫三声:“老师”,无人回答。于是撩起门帘,进入书房。
室内空无一人,书桌上留着一张写了一半的字条,上面的字迹墨浓力耿,他知道,这是老师生气时写的字,正诧异间,只听得院子里一阵咳嗽,循声望去,落地窗外,李师正在整理一盆“武夷大王峰”盆景。
“老师,我还以为您不在家呢。”大千在李梅庵背后作了一拱。
“哦,是大千么?我正要找你呢!”李梅庵直起腰,搓搓手心上的泥土,朝屋里走来。回到书房,他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那张字条,揉成一团,扔进字纸篓,忿忿道:
“程麻子这大俗物,今日一早就来……”
“老师,这程某是何许人?”大千头一遭听说此人,不禁插嘴问。
“唉,他是这一带的房地产商,叫程霖生,也是天底下的第一大俗物。”李梅庵一屁股坐回太师椅上。
“他欺负老师了吗?”大千关切道。
“唉……不是,但也可以这样说。”李梅庵道,“刚才他带着帐房来讨房租,我与他结清了,他还不肯走,在我面前炫耀他家三代搜藏商鼎殷彝,富可敌国。我无意与他答理,自顾写字消闲。他突然看见我书案上有一本你上次临摹的石涛册页,自说自话翻阅起来,翻阅完了,硬说这是石涛真迹,要出高价买下。我说这是我学生张大千临摹的,他偏不相信,我越解释,他越以为我在骗他,磨了半天嘴唇,他叫帐房扔了一张七百元的支票道:‘我出这个钱也不亏了你,嘻嘻,再会!’等我追到门口,他和帐房跳上自备车走了。”李梅庵说完,将那张支票往桌子上一掷。
大千听罢又好气又好笑,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圈,对李梅庵道:“老师,我有办法惩治他。”
“罢了,罢了,强龙斗不过地头蛇,不必和这样的俗人计较。再说是他自己出的这个价格,我们也不吃亏。”
“老师,这支票先借我用用,弟子自有办法。”大千说罢,从桌子上取过支票,出了李家。
列位看官,按大千的脾气,要在平时,他知道李师的家境,这区区七百元小数早就奉赠给老师了,但今日收了进去,其中必有蹊跷。
大千告别了李师,来到附近一家下茶馆,要了一杯龙井,问茶博士道:“请问,程霖生先生的公馆在哪里?”
茶博士放下水壶,用手指蘸着水渍,在桌边上画了几道线条,小声道:“程老爷联络青红两帮,家道丰殷,这一带的房屋地皮都是他的,我们的老板还是他的徒弟呢!这程老爷……”茶博士说着,环顾左右,更小声道:“这程老爷生得一脸富贵花,据算命人说是顾鼎臣投胎,嘻嘻。”茶博士自知说漏了嘴,提着水壶走了。
大千喝过茶,朝着茶博士指的方向, 沿着僻静小路,找到一扇大铁门前,他打个手遮,看看门牌,正是这里,便递上名片,对门房道:“我是清道人的学生,叫张大千,有事拜见程先生。”
看门人对大千上下打量道:“请先生入客厅稍候。”说着,把大千引进客厅里。
大千对客厅细细观察,屋中央放着一只青铜夔纹大鼎,墙正中挂着一幅徐渭的中堂,两旁是文征明的对联,红木案几上摆着法兰西鎏金打钟和花瓶、拂尘……左右墙上挂着唐寅,仇十洲的条屏。左边靠墙的一只大木橱,是一套《涵芬楼二十四史》,右边一长溜古董柜里塞满了宋明古瓷和殷商青铜器。大千看了心里不免暗暗发笑,这摆设既不象开古董店,又不象开展览会,不伦不类。
门帘声起,丫环把一盅盖碗茶。大千心想,此公虽俗,但果真阔气。既是这样,我就来个这般那般……
“哈哈,是清道人的徒弟吗?” 大千正走神际,一个五十来岁,满脸麻子,头顶光秃,身穿派力司长衫,手持折扇的人进来,用上海话道:“哦,我听人说过啦,侬叫张大千,上个月在张园的‘秋英会’上出足风头,《申报》讲侬书、画、诗样样来是,今朝来阿拉屋里,我程咯面子有光,哈哈—”张嘴时露出一口大金牙。
大千还礼道:“久闻程先生大名。大千冒昧惊扰贵府,不胜惶恐,请多多包涵。据李师说,敝人临摹的石涛画册,被先生以假当真,高价搜去,实在汗颜。”
“哈哈,侬咯迭位老师呀,真有点怪。我愿出七百元钱买这本册页,又不亏待伊。钞票勿够,可以再加嘛,何必糊弄我讲是假咯呢?我程某人白相过咯名人字画成千上万,从来没上过别人咯当。你看—”他指指墙上的画:
“我搜藏的东西哪一件不是真咯,啊——”
“程先生,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,这册页确实是我临摹的,我老师没有骗你。”
“哈哈,侬这后生家,也跟着清道人一起来骗我。反正侬越是说它是假咯,我越信伊是真咯。讲实话,如果是假的,你们这班人早就拿进这七百元不吭声了。哈哈,我程某在上海滩混了几十年,哪会上你们的当。好,咱们就这样吧,这册页我程某买定了,如果七百元钱不够,侬就讲个数,还差几乎?我补上,要我多出点钞票勿要紧,若要归还,勿来是咯。”
大千听了,哈哈大笑,他既笑程麻子的骄横,又笑程麻子的无知。难怪李师骂他是天下第一大俗人。
“张先生,侬笑啥?”大千这般笑法,程麻子有些不快。
“程先生,既然这册页你买定了,那我也不好意思索还了。但是这七百元钱……”大千面露难色。
“刚才我已经讲过,缺几乎钞票侬讲嘛!”程麻子豪气十足。
“不是,不是,”大千急着分辨,“我说是太多了,不值要那么多钱。”
“啥末事?”程麻子脸上的肌肉象冻住了似的笑不出来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既然程先生相信这册页是真的,那么我只要收一百元钱就可以了。”大千把支票放在红木茶几上。
“哈哈,张先生真是咯讲信义之人。服贴!服贴!”程麻子笑着拿起支票,塞还给大千道:“既是这样,我程某人也漂亮,迭七百洋钱侬还是收回。即使册页是假咯,搭侬勿搭架?”
“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大千想,你既然愿意当瘟生,那我就成全你了,便半推半就地收好支票。
“不要客气!不要客气!我看得出,你是诚信之人,我是个痛快之人;你是个才气横溢之人,我是个富可敌国之人,咱们交个朋友,大家不吃亏。哈哈!”程麻子快人快语。
“程先生抬举了。”大千道。
程麻子挥动扇子道:“不用客气,今朝我认得侬蛮高兴,你是个行家,我想请侬出出点子,阿拉屋里三代搜藏铜器,这末事已经白相透了。我想搜藏些古画,换换口味,不过历来古画浩如烟海,不知搜藏哪些为好?”
大千接口道:“恕我直言,先生搜藏虽富,但博而不专。既然先生酷爱石涛,何不专搜他的作品,建一座‘石涛堂’。先生富可敌国,何愁此事不成?”
程麻子听了大千的恭维话,有些得意。他指指客厅的天花板道:“不瞒侬讲,我也曾经想过,但是我家客厅太高,恐怕石涛没有这么大的中堂留下来,建‘石涛堂’没有中堂,岂不熬风景?”
“哦,这倒是真的……”大千沉吟道,“不过凭先生的豪气,天下只要有一幅石涛的大中堂传世,那必定是先生的。”
“哈哈,侬真乃我程某知己,如我真遇到这样的中堂,就是出万金,也情愿咯。”程麻子得意道。
程麻子对大千的印象极好。要留他吃晚饭。大千百般推辞,程麻子才依依不舍地把他送到门口。
说实话,凭大千的性格,这地方一分钟也不愿多待,和这样的俗人交谈,实在是委屈。只因他另有妙计,所以才这般忍耐。
大千从程麻子家出来,回到李梅庵家中,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。听得大家仰天大笑。
他陪李师吃过晚饭,悄悄溜进书房,把那张支票放在原处,然后告辞回家。
回到西门路家中,已是掌灯时分。他看到善子的书房里,灯还亮着。
善子最近辞去了松江盐政的职务,在家闭门谢客,专心创作《十二金钗图》。说起这“十二金钗”原是十二幅姿态不同的老虎,他在每幅画上,题了《西厢记》的唱词,真是别出心裁,逗人发噱。大千知道二家兄要完成这十二幅虎的工程是非常艰巨的,所以蹑手蹑脚,没有进去打扰。
一宵无话。第二天一早,大千翻箱倒箧,找出古纸、古墨,一个人关紧房门,精心制作了一幅一丈二尺的石涛中堂。画成后,把它贴在墙上,反复揣摩,几经修改,直到无懈可击,才拿去装裱,这装裱可不是小事,要做旧画,必须用相应的旧宣纸和旧绢绫,如不匹配,就会露出破绽,所以做旧画的画师,还要有裱旧画的装裱师搭档,这才叫相得益彰,天衣无缝。眼前有了这画,找谁去装裱呢,这人既要技术精到,又要口风严密,大千想了半天,找不出合适的人来。
正踌躇间,客厅外有人喊:“八先生在家吗?”为了区分善子和大千,朋友间一般按排行称呼,叫善子二为先生,大千为八先生。
大千走出客厅,看见一个十八、九岁的青年,中等个子,瘦削脸庞,穿著一身灰布长衫,胳臂底下挟着一卷画轴,立在台阶下。
“哦,是小桂荣吗?快点进来,里边坐。”大千招呼道。
小桂荣上前施过礼,对大千道:“店里接到一件难活,是溥仪送给孙传芳的一张宋画,因为孙的小儿子家勤喜欢,所以就挂在他的房间里,丫鬟阿香在打扫房间时,不小心将水溅在画上,慌忙之间,又不懂处置,用抹布去擦拭,将画面擦损了好几块,急得家勤整日哭闹。为这事孙传芳烦恼了好几天,后来打听到我家师傅能修复,就派了两位军人送来,要求恢复原样。这活儿叫我师徒忙了好几天。有几个地方需要接笔,我师傅说,当今上海滩能给这画接笔的只有你张八先生了,所以叫我送来。”
大千笑道:“原来孙大将军倒也懂得儒雅,自他下了不准画模特儿的通令后,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草莽……”说着带小桂荣走进书房。
小桂荣打开画轴,这是一幅是一幅仇十洲画的《百子图》,
画面的空白处钤满了宫廷的收藏章,有“乾隆御览之宝”、“石渠宝汲”、“太上皇帝之宝”……还有乾隆的御题。画面上的孩童,神情各异,画得极其工细,纸也补得天衣无缝,只可惜有几个孩童的脑袋缺损了,后面的背景也缺了巴掌大的一块。大千为难道:“补这么大的一块缺损等于再创作了,时间急了不行。你师傅说几时要。”
小桂荣道:“时间倒不急,下个星期来取也不迟。”
大千看看墙上的日历说:“好,你回去告诉你师傅,没问题,下个星期来拿。”
小桂荣起身告辞。大千拉住他道:“慢,我也有一件事求你帮忙。”
“八先生有事尽管开口,不用客气。” 小桂荣道
大千道:“干这事你要答应我保密,不能讲出去。”
“这个我答应。”小桂荣回答得很爽快。
“这活不许带会店里,只好在我这里做。”大千又道。
“嗯……这个”小桂荣为难道,“这个我不能做主,要问过我师傅。”
“只要你答应,你师傅那里由我去说,只说我有大件的活,不便拿到店里去,要你在我家里做。”
“有你的话,我师傅听了一帖药。”小桂荣高兴问:
“什么时候要我干活?”
“今天晚上。”大千道。
“这么急,那我马上得跟我师傅去说。”小桂荣看看墙上的挂钟,起身要走。
“慢来,让我给你写张条子,你带回去,省得我跑一趟。”大千拿过笔,写了张条子,套了信封,交给他道:
“回头就过来,晚上在我这里吃晚饭。”
“好好,你家里的四川菜正宗,好吃,我一定来。”
小桂荣接过纸条,笑嘻嘻地走了。
自明清以来,上海和江浙一带的裱画行业,分苏、扬两帮,苏帮因苏州文人墨客多,裱画师善裱新画,而扬州则地处长江中游,是水运枢纽,自清朝中期始,全国文物都在这里集散,凭着扬州人的心灵手巧,应运而生地出了一批修补古画的高手。当时在上海威海卫路的地方有一家叫“集宝斋”的裱画行,老板叫潘德华,他既能装裱新画,又能修补旧画,技术很是了得。清末时曾被招进故宫去修过古画,所以在上海扬帮裱画业中很有名气。在修补古画时常常会遇到在缺损处需要接笔的难题,潘德华知道大千的手艺,遇到较大面积的缺损,自己接不了笔的,常请大千帮忙,大千也常将家中破损的古画拿去修补,一来二往,就成了好朋友。小桂荣是潘得华从扬州带来个徒弟,姓严,长得精明能干,做事认真,又吃得了苦,潘德华很喜欢他,平时除了教他裱画之外,还派他出去接生意送货。
严桂荣住在张家,跟着大千起早摸黑,把那张一丈二尺的石涛做得天衣无缝。临了,大千还用小刀在轴头上刻了几条虫蛀痕。
大千对小桂荣的手艺极为欣赏,直到晚年在台湾,每次和朋友谈起中国的装裱时,没有不提起严桂荣的。据海外朋友回忆,一九七二年湖北马王堆墓葬出土时,身在美国旧金山的张大千兴奋异常,逢人就打听大陆对墓葬物的研究有何进展,当听说在修复那张“T型帛画”时,严桂荣出了大力。他高兴地对人说:“这下严桂荣在历史上立了大功罗,这个人有悟性,几十年来他不断琢磨,本事了不得。”
大千做完假石涛后,就把它挂在客厅的显眼处,一切设计停当,就邀请顾仲牛来吃饭。
顾仲牛是一个画掮客。他在上海滩穿梭豪门,往来商家,程麻子对他非常赏识,家中许多真真假假的旧画,都是他去掮来的。
顾仲牛应约来到大千家,一进门看见墙上挂着一张石涛的山水。他仔细观摩,心中不由暗暗高兴,原来程麻子上次听了大千的主意,已把建造“石涛堂”的打算告诉他,托他留意石涛的丈二巨作。
大千从书房里出来,看到顾仲牛神情,知道事情已经有七八分成功了,先声夺人道:“顾先生你真是,进门不招呼我张大千,先招呼石涛。”。
“失礼,失礼。”顾仲牛答应着,眼睛还是盯着那画。
大千招呼顾仲牛坐了,故意问:“顾先生你是行家,你看这画怎样?”
“是石涛的,没错。”顾仲牛点上烟,喷了一口。
“我看也有点象。”大千附和道。
“怎么说有点象,我看不出疑点?我顾某吃了几十年的书画饭,没有走失过眼。”
“既然顾先生慧眼吃准了,那就不会有错,我今天就是请顾先生来疑辨真假的。”
“哈哈,你大千就是精明,请我尝你做的川菜是假,叫我帮你鉴定是真。”
“哪里,这画是一位四川的朋友放在我这里,托我出手的,可是我总觉得有些玄,所以一直没敢跟人说,这几天天气好,我拿出来晾晾,透透气,不料和你有缘份,碰上了。”
“既然是朋友托你出手,我就帮你办了吧,你朋友要多少钱,说个数,爽快。”
“嗯——”大千有些犹豫。
“真假有我负责,我也不说是从你手里拿来的,行吧?”顾仲牛央求道。
“顾先生,这画整、精、新,可是大价钱呀!”
顾仲牛道:“价钱不成问题,不瞒你说,地皮大王程霖生说,他做了个梦,先祖要他建立一个“石涛堂”,说这样能纳吉招福,庇荫子孙,为这事程先生几次要我帮他搜罗石涛中堂,最好是丈二匹的,我担心石涛不会有那么大的作品传世。不想在这里撞上了,哈哈。”
大千心里明白,这程麻子死要面子,明明是我帮他出的主意,却变成了他先祖的梦兆,随口道:“主人出价五千元大洋,既是程霖生先生要嘛,这个数目他是不会在乎的。”
“那你的红利呢?”顾仲牛是个生意人,想得周到。
“我这里,你就看着办罢。”
“好,我给你加上百分之十彩头,五百大洋,好吗?
不过我卖给程先生多少钱,你不要介意。”
“当然,这是行规。不过我有个要求,你千万别说从我这里拿去的。”
“这也是行规。”顾仲牛拍胸脯保证。
这时厨房来关照,菜已经准备好,可以用膳。
大千陪顾仲牛吃罢晚饭,送到他弄口,临别还再三叮嘱:“在程霖生面前,千万别说出我来!”
顾仲牛满嘴酒气道:“一定,一定,八先生尽管放心!”说罢,打了个饱嗝,抱着画轴,乘上黄包车。
第二天一早,程麻子还在姨太太被窝里,就听家人禀报:“顾仲牛带着石涛中堂来见老爷。”他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,穿着拖鞋出来问:“阿牛,你又拿什么稀罕物来蒙我啦?”
“嘿嘿,石涛的中堂,稀世之宝!”顾仲牛拍拍画轴。
“快让我看看!”程霖生甩甩袖管,从顾仲牛手里接过画,朝屋里喊:“来人,把这幅画挂起来!”
两位男佣应声出来,七手八脚把画挂到墙上。
程霖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,端着茶盏,面露喜色。
“程先生,这画是是从一位破落子弟手里出来的,东西我验过,保证没错。”顾仲牛在一旁吹嘘。
“唔,”程麻子呷口茶,没有说话。
“不过这公子口气很硬,非一万大洋不买。”顾仲牛在背后道。
“只要货真,一万元不算贵,这叫货真价实嘛。不过一定要请张大千看过,他对石涛很有研究,他说是真货,我才放心。”
“程先生,我手里出来的东西,不会让您上当,咱们是老买卖了。”顾仲牛心里欢喜,你要叫张大千出场,岂不中了我的下怀。
“阿牛,你有时候也会骗我程某的,上次那四幅条屏,就叫我吃了亏。我程某花几个钱无所谓,如让外人知道,会骂我猪头山的。你现在就坐我的汽车,把大千请来。”
顾仲牛按程霖生的意思,乘他的汽车,去把大千请来。
当顾仲牛陪着大千回到程家客厅的时候,程麻子还捧着茶盏,坐在那里出神,看见大千进来,招呼道:“哈哈,张先生,麻烦你来帮忙看一下真伪。”。
顾仲牛心里好笑,得意这出戏演得成功,只要大千说一个“真”字,这几千大洋就赚稳了。
这时大千佯装不知,耐心听顾仲牛讲此画的来龙去脉。
程麻子不耐烦道:“阿牛你的故事我不相信,我要听张先生的。”回头问大千道,“张先生你看怎么样?”
“嗯……”大千欲言又止。
“这里都是自己人,你有话就说嘛。”程霖生催促道。
“既然你叫我说,我就说实话啦。”大千道,“依我看,这画有问题。”
“什么?”程麻子和顾仲牛同时跳起来。
“你看,”大千指着画道,“这巨幅作品,一般说应是石涛早年所画,倘是晚年,谅必他不会有此遒劲了,但石涛早年作品用笔细腻,这从他的其他画中能得到左证,凭这点就可以断定,此画不是石涛所绘,这是其一……”
“唔,”程麻子信服地点点头。
顾仲牛却在一旁气得干瞪眼。
“再看,这远山哪有这般皴法的,此法肯定不是石涛所为,这是其二……”大千越说越来劲,听得程麻子站起来道:“阿牛,侬今朝又骗我程某人上当啦!”
顾仲牛有苦说不出,只好赔着笑脸,对程霖说:“对不住,我有眼无珠,也上朋友当了,”说着卷起画轴就走,心里却骂:“张大千啊张大千,你耍弄我老牛,咱们回去再算帐。
顾仲牛走后,大千跟程麻子周旋了一会,也就回家了。
大千回到家,看见顾仲牛已经坐在客厅里了,那幅丈二匹,掼在地上,没等大千开口,就冲着道:“大千,你到底在唱第几本戏,你不是在砸了我的饭碗吗,你……”
大千大笑道:“顾先生,我和你开玩笑,而在设计为你赚大钱呢!”
“这钱我是不想赚了。”顾仲牛把画拾起来,还给大千。
“真的,我张大千从不作弄人,你耐心听我解释。”
顾仲牛还是不相信。大千为了给他消气,叫佣人去四川馆子叫了一桌菜,给顾仲牛满满地斟了一杯酒。
欲知大千说出些什么来?且听下回分解。
(该书已有学林出版社出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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